春雨——在村庄长大的孩子，谁会对春雨生疏呢？每到春雨降下的时节，田里的红花草，都开出了淡红色的小花。鄂南的丘陵地带，很少能见到成片的农田。只要偶然在两道小山之间，或许能找到一块平地，当地人称作“畈”。立春后，跟着气候渐暖，稻田里从边到角，便有红花草的淡红色小花泛动出来。一格一格的红，好像把田也染花了。今日看来，红花草也算是村庄的一道风光，但曩昔的农民并不垂青这些，只觉得这是上好的绿肥。春耕犁耙过处，红花草就翻到了泥土之下，成了佑护稻禾的春泥。

  本年春雨纷飞的时节，我和朋友们行进在去赤壁羊楼洞古镇的路上。极目南鄂大地，再也见不到那一格一格的红花草了。今日的人们把握化肥等农业科学技术的力气，早已不靠红花草肥田了。田地里，油菜正在抽薹，麦子也在返青，之前长满荒草的水田此时已蓄势待发，等待着雨水后的复耕。远处的村庄，两三层的小楼错落有致，楼上竖着铁桶容貌的太阳能热水器。村庄早已旧貌换了新颜，但屋后的山坡上，仍然竹林丛丛。“宁可食无肉，不行居无竹”，竹子但是鄂南人家的标配。隔着高楼，点点梅花在村庄散落，红的、白的、粉的，替代了那淡红色的红花草。

  一路向南。傍晚时分，到羊楼洞时，雨总算下了起来，自沉重如铅的天幕，如丝如缕地垂落。它不像纷扬的雪花潇洒游荡，却像跳水健将的纵身一跳，垂直舒展，水花消失。在羊楼洞，雨落在明清古屋的瓦沟里，不一会儿就有滚滚的雨水，力争上游地流了下来。雨水像大珠小珠串起的门帘，在每家店肆门前晃晃悠悠，滴在润滑的石板街上，不需人来指挥，便化作“嘀嘀嗒嗒”的洪亮独奏。石板街上的一块块条石，被雨全打湿了，润滑得像刚刚漆上清漆，能照出人的身影来。街面陈旧的车辙被雨水灌满了，竟变成一条飞跃的小溪，顺势向低处而去，后水推着前水，在细长的车辙里挤挤挨挨地流向远方。

  雨中的羊楼洞明清街，店肆树立，电报局、钱庄、票号、厘金局、客舍等一应俱全，尤以茶庄为多。虽听不到往日的喧闹、热烈的讨价还价声，但当年的厅堂格式及买卖场景仍然得到保存和恢复。这儿是鄂南保存得最好、最完好的明清古街之一。它得益于当地原住民爱乡恋梓的情愫，一直没乱搭乱建、大拆大建；更得益于当地政府的全力支持，先后投入重金，修旧如旧。看着整饬一新的古街古屋古店，它们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富贵和对未来的神往，也让当下接连不断的游客能在观摩中回想。

  说羊楼洞，必说茶。鄂南的红壤丘陵合适种茶，崇阳、通山、通城、咸安、赤壁、嘉鱼等地都产茶，羊楼洞茶更是声名远播。据载，自唐太和年间起，此地便有人将野生的山茶进行人工培养，人称“松峰茶”。而羊楼洞地处松峰山山腰，最是得种茶之便当。羊楼洞既出产常见的绿茶，也出产颇具特征的黑茶，且以黑茶最为有名。为便于长途运送和带着，黑茶又多被压成砖状，便称“青砖茶”。上好的砖茶，汤色橙红清亮，浓酽馨香，味正清新，回甘隽永，像极了羊楼洞人质朴的日常日子。

  人们喜饮青砖茶，盖因其除生津解渴外，还有化腻健胃、御寒提神、灭菌止泻等成效。宋代曾一度以砖茶进行茶马买卖，至明朝嘉靖初年，羊楼洞制茶业已适当兴旺。遥想羊楼洞极盛时，商贾聚集，甚至有海外商人在此出资设厂，运营羊楼洞茶。电报局今夜灯光通明，“嘀嗒”声不断，或向汉口，或向张家口，甚至向海外传递茶叶价格的升降、销货量的多少。财富从羊楼洞出出进进，商人们赚得盆满钵满，种茶制茶者也收入颇丰。羊楼洞的茶，真是奇特的叶子啊！

  羊楼洞的大街倚着一条松峰港而建。有水的当地就有灵气，碧波徜徉的当地便是人家。仅仅前史上松峰港岸边的一众吊脚木楼已不见了踪影，很是惋惜。若是雨打吊脚木楼，必定更有意趣。但转念一想，吊脚木楼本是先民们为日子的便当而兴，并不是为了博今人眼球而起，咱们也就豁然了。而今日的松峰港，窄得像一处寻常的小水湾，让人怎样也幻想不出当年竟是能走运茶货船的水路。那帆影片片、灯光点点、欸乃声声的画面，是诗意的远方，更是当年寻常的日子。

  但松峰港的水量仍是充分的，雨中的松峰港更是河水湍急。停步港边，能够显着瞧见松峰港水的表情，罕见安静神色，总是匆忙短促。浪多，像离弦之箭，箭头一个接着一个射向前方，撞到港中的石头，猛烈地迸出洁白的浪花来。那“哗哗”的水流声，激越而豪放，洪亮而愉快，老远都能听见，不舍昼夜。有水就有桥，松峰港上有三座长条石桥，至今还承载着羊楼洞的居民来来往往，服务于人们的惬意日子。

  松峰港中，隔不远就有一个河埠头通向水面。河埠头大多有十二三级，由长条石铺成。那润滑的石面，源于年月的打磨，也是当年万户捣衣的成果。那天，咱们并没有见到在港中浣洗衣物的人。但那滚滚流水和古拙的河埠头，仍然诉说着松峰港如安在漫长年月里滋养了羊楼洞的质朴和灵性。时至今日，松峰港仍是羊楼洞居民日子中不行或缺的天然水源。

  羊楼洞地处松峰山的山腰。极目远眺，松峰山的山顶缠绕在一片雨雾之中，缥缥缈缈。白色的雨雾如蒙在少女头上的纱巾，遮住了松峰山的妩媚，令人更添遥想。而漫山一垄一垄的茶树，像一道一道箍在山腰的玉带，树形整齐圆润。在雨水中淘洗过一遍，老树老叶闪着墨绿的光辉，老树新芽则露着嫩嫩的脸蛋儿，像是要探出面来感触早春的气味，雨水润泽处，草木叶叶新。拜雨水所赐，这儿的片片茶园通过一冬的休眠，此时彻底复苏，假以时日，嫩芽便会猛劲儿成长。茶树生生不息，年复一年谋福羊楼洞的一方大众。松峰山下还有一口观音泉，听说用泉水泡青砖茶，茶汤是一绝。

  雨天的夜敏捷合围，方才还雨雾旋绕的松峰山，已成黑黢黢的山影。雨幕下的羊楼洞，灯像花相同开放，穿过惯看明清前史的窗棂，照亮着从前飘着茶香的古镇。整条明清石板街，忽然有了种旖旎梦境的风光：满街或徐或急，正活动着各色轻盈的花雨伞，还有日常日子中已不多见的、成了欣赏品的油纸伞。咱们在回酒家的路上，正遇一群从长沙、岳阳、武汉等地冒雨前来的游客，有说有笑，游兴正浓。和他们扳话，他们自称都是青砖茶文化爱好者，同被羊楼洞的青砖茶所招引，专门景仰来这儿煮茶品茗、沟通茶艺。真乃好雅兴。

  到了酒家，店东热心地唤咱们坐到古色古香的茶桌前，自己动手用观音泉水煮一碗羊楼洞的青砖茶。咱们一边煮茶一边闲谈，店东介绍，羊楼洞现在像他家这样的各类运营店肆有近百家。咱们问，生意怎样样？他笑眯眯地说，生意还不错，特别是本年春节，羊楼洞推出大型灯展以来，生意愈加火爆，青砖茶每天都有万元左右的销售额，照这样下去，必定要“发”了。咱们听了大笑，满是祝愿，也喜见其成。

  笑声中，茶煮沸了，袅袅香气，氤氲升腾。咱们端起茶碗，就着窗外的雨水声，啜口橙红浓酽的茶汤，用鄂南乡音吟诵诗句，恍然间竟有几分醉意。我想，“望得见山、看得见水、记得住乡愁”的诗意日子，正是如此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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